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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部片真是我美好的童年回憶,小時候一個人在晚上看恐怖電影,烙印特別深刻,總覺得若作評論,難免寫死了那種心頭魔魅的張力。但正因對自己意義特別,不寫又覺得遺憾。

 

「我們的志願:一起死在自己的房間裡」

對我來說,這部片真正的特別之處並非狼人,亦非它隱含的女性主義,而是少年密友之間一種籠罩著死亡氣息的友誼。

 

這樣的死亡感令我聯想到小時看的一部小說,Aidan Chambers的《在我墳上起舞》,裡面的主角從童年就有一種尋覓「bosom friend」(刎頸之交)的渴望,期待著那種互為一體、絕對忠實的知心好友。當他找到了一個同性的伴侶,他們彼此約定,若有一方先死去,另一人要在他的墳上起舞。

 

這兩組主角很像,都訂定了現在看來很「中二病」的契約,企圖證明兩人連結的緊密可以超越死亡。都滿腦子關於死亡的念頭。都執著於歃血為盟的儀式,也就是兩人在手上劃出傷口,握手讓血液交融,國外小孩早年似乎很流行。

 

作為死亡的表演藝術,「女狼傳奇」的片頭非常精采,兩姐妹對死亡的沉迷,有一種青春期叛逆心態:它挑釁成人世界最嚴重的社會禁忌。禁忌自然不只一種,但唯獨這項禁忌的破除權力卻是青少年能夠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上的。

 

我們甚至可以把整部電影看成金潔的自殺史,她首次登場是割腕,謝幕則是作為狼人死在妹妹的刀下。投影片其實未曾停下;最後的結局,正是她們演出的終章。

 

女狼傳奇片頭: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Rjh2IZ4Yvwg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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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同於一般虐殺片的廉價嗜血意涵,鮮血在本片中具有它的象徵意義。例如血液的交換象徵著超乎尋常的緊密連結。在另一部劇情頗為類似的電影「Jennifet's Body」(辣得要命)裡,這種緊密連結則表現為童年時妮蒂為珍妮佛吸吮傷口血液,長大後兩人存在心電感應,這部片稍後再提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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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血則意味著本質上的強迫蛻變與吸引魔鬼的禍源,但同時又是所有力量的源頭。姐妹倆十幾歲都還沒來月經,後來金潔因初來月經而引來野獸襲擊,這很有意思,神來一筆地把狼人轉化過程與青春期的轉變黏合起來。另一方面,生理的晚熟也可以解釋為兩姐妹厭女的心理所影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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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歐洲的獵巫史上,女性被認為特別容易受到魔鬼的誘惑,尤其是經期中的婦女;女巫作為魔鬼的爪牙,隱含著與魔鬼性交的意涵,這意涵在「Ginger Snaps」中轉化成遭神秘怪狼噬咬,在「Jennifet's Body」中則是表現在那場「惡魔之壺」(Devil's Kettle)瀑布的獻祭,魔鬼藉此進入珍妮佛的身體。傳說這處瀑布投入任何物品,都不曾浮出來,沒人知道這個水洞究竟通往哪裡。我覺得這選址挺好的,隱喻著女性的陰道作為魔鬼的泉源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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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如果我變得跟她們一樣,就殺了我吧」

兩姐妹可說是厭女的。一方面,她們對女性的庸俗感到不耐可憎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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球場旁男孩子喲喝「RUN!RUN FOR DADDY!」,色瞇瞇的打量也令人美宋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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甚至連自殺都可以厭女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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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潔比劃半天,最後說:「WRIST IS FOR GIRLS,I'M GONNA CUT OFF MY THROAT」

 

但另一方面,她們(至少金潔)又渴求於女性魅力所帶來的權力感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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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最喜歡金潔在走道鏡頭開始時的這個表情,有點迷離美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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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當我們同在一起」

當其中一人變得更有性魅力,BFF的組合就開始出現了問題。這問題不僅僅是「誰比誰更美」,同時也包含了「一體分化成個體」的痛苦,既互相比較競爭,又不願對方拋棄自己;既期待自己也進行蛻變、又懷著對於變形的恐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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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根福克斯演的「辣得要命」(Jennifer's Body)與「女狼傳奇」的劇情出奇相似,都是兩個關係密切的青少女其中一人變成狼人 / 惡魔而展開的故事。兩個故事的張力也都在於兩個女孩之間亦敵亦友的關係,既害怕變形導致的疏離遺棄,又渴望脫離對方成為個體。猜想約莫女生青春期都有這種共同焦慮吧。此外,這兩部電影既反映厭女文化中的女巫想像,認為女性(尤其是放蕩的)與魔鬼/超自然力量更易有所連結,也演繹了她們作為女巫的報復與背叛。

 

兩組主角的友誼皆既包含了競爭意識,又要求忠誠與永遠的承諾。金潔對大麻男的誘惑,混雜著複雜的情感:同為女性的競爭意識(要跟這男的上床)與對好姊妹的獨佔欲(再殺了他)。金潔對大麻男是充滿敵意的,直到「獲得力量」後才轉變為誘惑,這與「辣得要命」中珍妮佛對奇普的態度如出一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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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然,若說金潔與珍妮佛可以比擬,那小碧與妮蒂也是如此。在網路上另一篇影評「What's inside Jennifer's body?」裡提到一個很好的問題:妮蒂是恐魔,還是恐同?這個問題倒不知道是否能適用在小碧身上。要注意的是,在「女狼傳奇」與「辣得要命」中,雖然是兩個個體,但其實也可以看作一個個體的成長隱喻。金潔對小碧說「you always want to be me」,這既是兩個女孩之間的較勁心態,也是一個少女內心的兩種自我認同擺盪。在西蒙波娃對女性同性戀傾向的詮釋中,同性之愛包含了自戀的氣質。

 

這句話也順帶解釋了我對「辣得要命」的一個疑惑:為什麼妮蒂要當珍妮佛的好朋友?若兩者沒有任何共同點,那妮蒂為何還要忍受這段不對等的關係?與其說是同性戀的愛情,或許還有一部份是妮蒂在珍妮佛身上,可以看到那個她所未能成為的自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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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珍妮佛無論是魔是人,都一直在尋求妮蒂的認可。她的愛使得妮蒂掌握了這段關係的權力,當她扯掉珍妮佛的友誼項鍊時,珍妮佛一個切心啊,連飛行的魔力都失去了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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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愛,這是真愛啊!

 

「危險的母親:枕邊人與林中女巫」

要談「女狼傳奇」就不得不提一下媽媽這個精采的配角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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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角色在電影前半段給人的印象,就如同許多青少年眼中的媽媽一樣,俗不可耐,愚不可及。

但是,她卻冷靜保守女兒的殺人秘密,備好未來計劃,大有破釜沉舟的魄力,令人不禁懷疑她之前那些大驚小怪打哪來的。媽媽日常的那一面消失了,此刻展露的是某種極為奇特的女性特質:失序。

自然,男性若涉及重罪,也是一種失序,但面對失序的態度,我覺得存在一種性別氣質的差異。這部電影中的媽媽給我的感覺,是一種長期潛藏在秩序之下的失序。請注意,她的提案並不是「我們快把屍體丟到海裡,繼續假裝沒事過日子」,而是「我會把我們的家放滿瓦斯再引爆,我們重新開始生活」

這種作法的激烈程度,根本就超過一般正常人毀屍滅跡的SOP了吧?片中小碧問「那爸爸呢」,雖然看不出媽媽是打算丟下爸爸跑路,還是把爸爸也一起幹掉,但這種既是父親的枕邊人,亦是森林中狂舞女巫的雙面性,是非常有趣的。某些厭女文化中經常認為女性有天生的邪惡本質,看似值得信任,實則不然;但在這部電影中,這種雙面性有了新的意義。作為「夏娃之惡」的載體,母親的復仇便是收編與背叛並存。

 

【妳會在我墳上起舞嗎?】

然而,若是把這部電影僅僅看作一部女性主義電影,又太扁平了它的力量。它作為恐怖電影真正的出彩之處,不是在於其性別隱喻或追殺場景有多驚悚,而是電影借「狼人」寄寓了兩姐妹的「異類」與「共性」。

怎麼說呢?這部電影放在今天,可能會覺得節奏太慢:例如,金潔一開始殺的只是鄰居的狗狗,而不是約會的男伴。

這裡的節奏投射出的是「異類」與「常規」之間曖昧的拉鋸戰:異類與常人有什麼決定性的區別嗎?長了白毛可以去問健康老師,長了尾巴可以藏起來--直到整個人都變形/變質了。姐妹倆本就怪胎,但怪胎與怪物之間的差距是一截難捉摸的光譜,異類到什麼程度便再無容身之處?把那些異於常人的特徵割除隱藏,是否就能變成正常人呢?

狼人轉變過程中,雖然多次闖禍,但也不是頭一次就變成驚世駭俗的噬血野獸(這就與今天絕大多數的恐怖片大大不同了)。這種循序漸進的變身,才是最為真實的恐怖,因為就像每個人的成長史,你事實上不知道自己會漸漸變成什麼樣的人。隨著人狼變身,兩人互相遮掩,以為尚可活於常規之中,最後終至不容於世。

兩人作為「異類」的共性,是本片的核心所在。故事之初,兩人自外於這個世界,她們是相約在彼此墳上起舞的bosom friend。結尾,小碧卻背叛了兩人的心願,她既不想跟自己的姐姐一起死去,也不願意跟姐姐一起當狼人。

然而,就如同小碧說的,金潔想與小碧一起自殺並非是姐妹情深,而是因為「沒有別的事好做」。兩人對死亡與彼此其實並沒有共同的認知,小碧畢竟又更社會化一點,當金潔覺得「這種死法真有我們的風格」,小碧還會考量到大家的眼光:「萬一大家只是一笑置之呢?」

原來「我們」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的假設,兩人並非一體。狼人事件只是催化了兩者的分歧,把金潔的異類性帶到極致,金潔看似變為異形,事實上是蛻回本質。小碧在過程中反而開始與他人有所接觸,愈來愈社會化,甚至對金潔起了戒心,帶著棍棒睡覺,把金潔反鎖在廁所。當小碧對大麻男說「我的姐妹會陪伴在我身邊」,金潔卻孤獨無助。兩人真正的分裂不是起於狼咬之時,而是小碧背叛金潔的這一刻。甚至金潔之所以會在一夕之間大幅變身,說不定正是被小碧的背叛所激化?

但另一方面來說,這整段故事也讓她們共享世上最為緊密的連結,畢竟你在世上找得到幾個人可以幫你藏自己的尾巴,或是半夜一起埋屍體?又找得到誰在你變成狼人時,會自願被感染,說出「I am you」?當金潔說「I know you are」的時候,難道不是在重新肯定兩者同為一體嗎?

當狼人撲向小碧,牠是撲向小碧手中的刀;當小碧看到過往的照片,爬去抱住狼人的屍體時,「我們」的故事才真正完成,「我們」終於找到了最酷的死法。我們沒有一起死去,但死亡再也不能把我們分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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